一场雨雪过后,北风来袭,气温迅速降到了零下。天气预报,夜间最低气温零下十度。看电视台的记者随机采访街头行人,一位女士“全副武装”,直呼:太冷了!
从阳台向外看去,街上的人们身着各式各样的冬装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以抵御北方过来的寒流。
确实,与往年同时期相比,此时气温降到零下十度,十分少见,这也是人们一下子觉得冷了许多的原因。不过,零下十度真的就算冷了么?在北大荒生活了十多年的我,深知什么才叫“冷”,和东北相比,而北京现在的冷实在是“小菜一碟”,我想,一直生活在东北的朋友肯定与我同感。
不过,话虽如此说,要出门,还是要穿上棉衣的。
“老伴儿,你说我穿哪一件好啊?”
拉开衣柜,面对着四五件摞在一起的工作服,我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。“干儿子”给我寄来的新羽绒服还没上过身,连衣服上标价2999元的标签还挂在上面呢。
说实话,本人在衣着上一贯随意,不追时尚,不慕名牌,有穿的就行。衣柜里的这几件过冬的衣服,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够平安过冬。只是让我感慨的是:面对北京并不算冷的天气,我不知穿哪件好,而当年在北大荒寒冷的冬季,我却没有丝毫的选择余地!
48年前的11月20日,我身穿发给我们的一身蓝制服棉衣棉裤,脚蹬黑色的棉胶鞋,踏上了北去的知青专列。这一身棉衣棉裤成为我抵御北大荒严寒的唯一的一套冬装。车到哈尔滨,每个人又发了一顶羊剪绒的帽子。凭着这一身行头,我们这帮热血青年开始在边疆战天斗地。
刚到农场,北大荒就让我们尝到了什么叫冷的滋味儿:零下二、三十度的低温,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了白霜附着在眉毛和头发上,男生细绒绒的胡子上结上了小冰珠,女生们转眼变成了白毛女。脚下跟没穿鞋一样,双脚冻得像猫咬一样,只能不停地蹦啊,跳啊。用手揑一下鼻子,两个鼻孔就像涂上了胶水一样粘在了一起。于是到了连队以后,每个人的首要任务是到商店买厚厚“毡袜子”,以防把脚冻坏了。
北大荒冬天的冷,没有去的人是很难想象到的。1975年我结婚以后,连里给了我们一间土坯房,这土坯房的墙比砖墙厚,保温效果好,一到冬天,要用棉帘子把门窗都要钉严,只留上面一扇可开启的小窗换气。北墙上的后窗户先用棉帘子钉死,再用土坯或砖封上。即使如此,放在外屋灶台旁边的水缸里仍然会结一层厚厚的冰。在这里,用“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”,“雨凝半空雪难落,泪粘睫边呵气冰”来形容应该是比较形象的,我在那里时虽然八月没见飞雪,但有一年刚近十一就下了大雪却是真实的。
我的棉衣直到1970年回北京探亲,才顺便带回北京由母亲给我拆洗了一下。三年寒暑,又在机务排摸爬滚打,棉衣又脏又破,母亲给我拆洗干净,在后背上补了一块大大的补丁,足足覆盖了后背的一半儿,这件棉衣成了我的标志。而那条棉裤,一直穿到屁股疼得大便时蹲不下去,才发现棉裤的屁股部分磨得只剩下两层布时才发现也许有朋友会问:既然北大荒那么冷,为什么不想办法好好武装一下呢,比如说买件羽绒服或棉大衣什么的。说起来,那时候人特傻,至少我自己是这样,根本就想不起来怎么样让自己穿的更暖和一些,“傻小子睡凉炕,全凭火力壮”。再就是那时候还没有羽绒服呢!而棉大衣在干活时根本没法穿,冬天我们要在室外检修农机具,戴手套都没办法拧螺丝,只能光着手,冻得不行就哈一哈,搓一搓,两手油泥也不能往袖筒里伸,只冻得像鸡爪子一样。
在北大荒,棉袄绝不仅仅是冬天才穿的,我们在机务排工作的人,只要下地干活,往往都要带上棉袄,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。夏天在地里中耕除草,有太阳的时候可以穿着背心,忽然来一阵雨,马上就冷得起鸡皮疙瘩。一旦太阳落下,气温便明显下降。这棉袄就成了离不开的工作服。常年在土里滚,油里蹭,没有一个人的棉袄是像样的。咧着口子,露着棉花,扣子缺东少西。几个开拖拉机的聚在一起准备下地上夜班,您看吧:有的把破棉衣搭在肩膀上,有的穿在身上,两个前襟左右一裹,有的用一根细铁丝拦腰一拧,有的用拖拉机的启动绳一系,个个都像叫花子。彼此互相一打量,都忍不住哈哈大笑:如果每人再挎上一枝枪的话,这哪里是什么兵团战士,活脱脱是一群土匪下山!然而正是这样,我们撑起了农业第一线的一片天。
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,我没有穿过棉大衣,回到北京,每天坐车上下班第一次穿上了棉大衣。满大街卖衣服的商店和服装摊上,全都挂着出售的棉大衣,二十元一件,十五元一件。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,街头出现了一种颜色特别鲜艳的防寒服,只在电视里看到去南极科考的人员穿的,一个个活像“米其林”轮胎广告的那个卡通形象。因其又轻又保暖,迅速盛行起来,那又沉又笨的棉大衣再也无人问津了。但是时间不长,因其穿在身上显得过于臃肿,于是羽绒服开始更新换代,变得比较利落潇洒。以后又有了晴纶棉、丝棉等等材料的棉衣,让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。棉大衣彻底退出了市场,只能在夜间给单位看大门的人身上看到了。
随着地球表面气温的逐渐升高,北京的暖冬越来越多,远离了历史上的极端低温,就连东北也不再像几十年以前那样寒冷,人们不必再穿着又笨又重的棉衣过冬了。
对了,说到那一身曾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的工作服,卸了磨杀驴,我始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处理的了。